母字（一）

小姑娘, 历史

我儿：

历史是何等的相似，在那个鹅毛大雪飘飞了三天后的下午，你来了，带着我的血汗眼泪。匆匆三个月后你就被断了奶，因为我要上班了，再说我也懒，怕麻烦，所以到你会说话时看人家的娃娃在吃奶时，我会故意问你：“小时候你有没吃奶啊？”你不加思索就说：“没有！”想来也真是忘记了，三个月的你怎么记得哟！

转眼，你已快九岁半了，我对你，心中多的是无奈的愧疚深深的感慨！

刚出生的你就乖巧懂事，不哭不闹。穿了我为你打的绣花红毛衣漂亮得人家以为你是个小姑娘，男同事后来告诉我用你跟小姑娘人家现在的老婆打赌赢了十斤桔子哪！

因为我和你父亲的工作，他每三天就有一天要值班，还不算加班出差，我也在病区每星期要值班，我不得不把你交给了一个善良的阿婆，让你白天跟着她，晚上接回家。要是我和你父亲都值班的话，你也就在阿婆家“值班”了。

为了你，我无奈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临床专业，改行到了预防保健专业，只为了可以不值班，能和你拥有一夜的相聚。

为了你，我愿意！

阿婆阿公是善良的两个老人，因为没有孙子、因为你嘴甜乖巧善良，所以他们很是喜欢疼爱你，白天阿公会背着你乘了公交到处乱转，饿了才回家吃饭；午睡时怕吵你就把家里所有的人都赶出去，使劲拍你哄你；任何时候不让你做任何事情，所以你今天的手懒就是他们二老惯的，你自己也知道的，常常对同事说：“阿姨，我的脑子里有机器的，不停在转，所以我挺会想的，只是我的手可懒了，脾气也特象我爸的，挺会发火的。”

每年年底你都会向你父亲要了烟酒去看望阿婆阿公，你看见了吗？阿公脸上的皱纹都被你乐成花瓣了啊，我心欣慰，你虽小，倒是个有良心的男人。

你从来就没哭过，我都不知道你哭起来是怎样的，你乖巧得我心酸楚。开始时，每天去阿婆家时你都不肯去，看着你虽没哭，却扭着小小的身躯，那般的不情不愿，眼泪在眼眶里旋转地流到我的心中，我的儿，我可以怎样？怎样给一个你童贞眼里的美好完整的世界？

所以，你两周岁前，我陪你一起住在我单位的家属宿舍里，那样可以离阿婆家近些，好让你少点路上的炎热灰尘，也好让你父亲少些路上奔波的时间，多睡一会。

白天，我面对着各色病人，心中默默盼望着下班的时候可以早点到来，我期望时钟可以走得快点，再快点……下班后我早早就先自己胡乱在食堂吃一点，一阵风似的就刮去把你接回，看着你期待的笑脸，我的劳累变成了心中的爱念，满满的，涨涨的，痛痛的，甜甜的。

仔细为你张罗了晚饭，看着你把我喂你的鸡蛋啊鱼泥啊米饭啊吃得盘光碗尽，我心安慰。抱着你走在大街上，听人夸你，我的心中站满了盛开的花，你就是我的花，我心中的花，茂盛的花，站在我手中珍贵的花。

我喜欢看你脱了厚厚的棉衣在床上翻跟头的坏坏的嘴脸：小屁屁高高翘着，眼睛从两腿间乌溜溜地看着我的表情，只要我装着没看见，只要我的脸上有哪怕一丝的笑意，都被敏感的小小的你捕捉到了，你会毫不犹豫地翻过来，瞄准了我的脸，准确地把你滑不流秋的小屁屁压在我脸上，我会把你拎下来，在你软软的奶香的脖子里轻轻咬，使劲蹭，听你“咯咯”的笑声，一天的劳累乌云漫天消散。这时，我会用和同事说话的语气和你讲我一天的苦恼、讲我心中畅畅的欢乐、讲我胸中的涩涩的郁闷。我喜欢你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我，听我诉说。

等你睡着了，我关了大灯，开了床头灯给你打毛衣，五颜六色的毛线在我的手里一星期就是一件衣服，我不觉得时间飞逝、不觉得夜静更深、不觉得肩膀酸痛，把你的童话用我的心，绣在你的衣服上，绣上我对你的嘱咐、绣上我对你的祝愿。

记得一岁半时你外公我父亲去世了，你没有哭，但只要看见了他的遗像你就使劲钻到我的胸口，嘴里还喃喃说“外公外公”，我感谢你，在失去父亲的彻心痛苦中是你小小的脑袋，拱在我的胸口让我感知了生命的分量、生活的责任；让我知道了我还有你、有你在需要我给你整个我的世界。

因为身体的原因，阿婆阿公太老了，带不动好动如小狗般的你，两周岁的你被我送到了扬州，小阿婆——我的姨妈，小阿公——我的姨夫和你生活了一年。

那一年啊，是怎样的一年？度日如年？如隔三秋？不知道，怎么样形容我的感觉都不为过。

你听见电话里的我笑声洋溢，你可知道我在暗夜里的流泪哭泣？路上小孩跌倒哭泣，我毫不犹豫冲到马路对面抱起他，司机胆战心惊，我心花怒放，我不会让孩子哭，因为我会心痛的。

药房的阿姨你还认识吗？她知道你不在家后，和人家打赌一句话惹我哭。结果，她只问了一句：“你儿子这阵乖吗？”话没说完，我泪如泉涌，她们在我身后善意的哄笑，我的心中却满是疙瘩酸楚。

每到星期六，我就如盼嫁的新娘，早早起来，买了你爱吃的妙脆角，奶粉，果冻，为了可以尽量多带点你爱的东西给你，我总是开着那辆江铃皮卡来看你，因为那车最多可以带半吨的货……明知道扬州什么都有，明知道我的表弟表妹还没有小孩爱你如己出，然，我的爱，就是这样的秀逗。

过长江大桥，上高速，一脚油门踩到底，我的车速如何可以和我的心相比啊？当我在车窗前看见你笑笑的小脸时，我的心啊，老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我的心，是你的，小坏蛋。

一年后，我母亲你外婆从失去外公的痛苦阴影中摆脱，住到了外公留给你我的现在你们住的一楼的房子里，你开始了在我身边的幸福生活。

先说到这里吧，好吗？

母字

二零零七年夏月廿日十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