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空疏。
天空白茫茫,带着一点挥不去的乌濛濛的感觉。
雪,还在下,很细很小的那种白色的,不规则的六角棱的那种。记的有文字形容下雪时“雪落无声”,一直都以为事实就是雪落无声的。今夜世界好似被洗涤过似的换上了纯白毛绒绒的皮草,那些凡尘俗世的欲念像信仰一样突然在纯洁面前黯然失色了,天地间洁白纯净,寂静得听得见雪花沙沙飞落树叶间的声音,雪花从树叶跌落下来的声音,似乎,我还听得见雪花静静飞过渺渺路过的匆匆脚步声。
有时候觉得很奇怪,奇怪那些文人作者对雪的感觉怎们会如此怪异?但当我面对漫天飞雪一片莹白时脑海灵光一现的时候,才体会了那感觉是何等的惬意而切合题意甚至切合人生。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总是必须循着前人的脚印走下去,就如今夜,我必须踏着这一条人人践踏的雪路行走。
抬头看天,雪花纷飞漫舞,突然想起在云南玉龙雪山顶,就那次云南玉龙雪山之行,让我感慨。
那个外国小孩,那个小孩的母亲。
在云南丽江,我们一路听着导游小陈对玉龙雪山的介绍,小陈是个清瘦而博学的昆明小伙子,有点艺术家的神经质,酷爱纳西舞蹈。一路上只要得空,千方百计地去跳舞对歌。我们一团,我和小陈是玩的最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住到丽江的第一天晚上,团里没有活动,他就先带了我到丽江“八方听音”广场去参加篝火晚会,然后余兴未尽的我又拉着他陪我到酒吧一条街去对歌,美其名曰“熟悉风情”,我跟着他颤颤悠悠地和一群当地男女青年一起爬上了人家的三楼屋顶,止住了胆战心惊的害怕,每人喝了一瓶风花雪月的啤酒壮胆,然后站到他的身边,依葫芦画瓢地和他一样扯直了嗓子手指着对方的一人唱:“你这样一个男人,让我欢喜让我忧”,或者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白采谁不采”,甚至直接指着一人唱“东方出了个毛泽东,对面出了个毛毛虫”或者指着一人唱“清早起来,小小姑娘,提着裤子上茅房”。这云南对歌是有规矩的,我们一般是不能手指对方说话的,但是在云南对歌你要是不指向目标或者目标不明确,那就会有很多群来和你对歌,对到你输为止,至于歌词,只要不公开骂人就行。
交代好了上山的注意事项,我们在次日下午三点时上山,缆车上山时是四人一车,我和胆大的小姑娘约好:上山坐后面,下山坐前面。那样可以一览雪山的雄伟,当缆车一路吱吱地从两千多米上山到四千五百另六米时,我睁大眼睛看着我脚下的山由葱绿变得灰黄而雪白,心中却是没有害怕只有震撼。山下绿草如茵,山上终年积雪如被,我无法形容低海拔地区生活的我是怎样的感觉,和另外四个同事一起另辟蹊径,踩着高到膝盖的积雪,踏雪上山,突然前面一阵骚动,因为职业的缘故,我们五个挤近,见到一个外籍小男孩,也许有中国血统,但肯定是亚热带地区的,黝黑的皮肤,大约八岁左右吧,一个人在玩雪,突然就脸色煞白还哭了起来,我和另外一个男医生一起走到男孩身边,用自带的氧气给他吸了,眼见得男孩的脸色好转,没有刚才的乌青色,大约十五分钟后他的母亲来了,是个身材窈窕的法国人,事后才知道,男孩因为不听父母安排非要自己玩,外国父母就暂时抛弃了他,但是母亲还是没有像父亲那样离去,远远地观望着,看见很多人朝男孩处围上来就赶回来了。
我不记得当时男孩和母亲说了什么,老在眼前的是母亲的宽容男孩的悔意母子的濡沫和那纷扬的雪花。
对于红袖添香煮雪赏梅那些,从来我都很喜欢。但附上心头的还是白居易对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暖,这世间的感情有很多,人,不会只拥有一种男女间的感情就可以满足的。人生本无萍,带着茫然和无奈在世间漂泊,苦苦追寻,寻觅着寻觅着那属于自己的根,如雪花寻找大地。
想这世间,堵心的事情万万千千,闹心的人儿千千万万,我们又何苦感慨万千?这一切,就是被时光洇晕过的山水轮廓,有那一小片容身之地足矣,便如雪花,便如母亲。
现在的母亲还是常常对我念叨我出身于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那声音,透着老年人才有的淡然和看透世情,她的洞察一切其实也似雪花一般高远深邃。穿上那件长及脚踝的玄青羽绒棉袄,围上母亲去年就为了准备下雪而为我打的黑色白花的宽大披肩,感觉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让自己封闭在温暖的感觉里。母亲一直是平静安详的,多数时候见不到她的震怒和波动,却如温泉一样的热力而不张扬。
母亲说我现在很像她的母亲。
我希望世间母亲的笑容清寒,似梅花灿烂,似梨花带雪,似白色的曼陀罗花在佛说法时如雪花漫天飞下;我希望母亲是人生西行的流沙河,温润而毫不犹豫地阻断你生命的流淌。
我和母亲一起住在现在的小区里,这是比较陈旧的小区,始建于八十年代,但我不想搬家。我喜欢那老式的院子和大片的绿化树林,没有城新住宅小区的喧哗和钢筋水泥的冷硬而可以冬暖夏凉一点;没有嘈杂的车马流川却可以让每天清晨斑鸠提醒我:“呱呱苦”是要下雨“呱呱红灯”是晴朗丽日。我天性喜静,所以就选择了三楼的那套,让母亲住到一楼的那套,常常花三分钟回娘家,其实很大程度是特别迷恋那个属于自己的天地,可以踩上凳子探出头去看石榴花桂花樱花和有很多种树叶的空间。
但是因为工作忙乱诸事不称心,我已经好多天没到母亲那去了,总是让母亲到我那吃饭,然后母亲就回和我一幢之隔的母亲家。
今夜,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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