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诗人张爱萍

老一辈革命家中，陈毅陈老总善诗世人皆知，而张爱萍善诗却是鲜为人知。

家父早年投笔从戎，投的就是张爱萍的部队，那还是八路军五纵队第三支队刚成立不久的事情。某日在家中翻检故纸堆，见一纸质泛黄的薄本上录有十几首诗，有的看不懂，有的不明了时代背景，一问方知其中的一首写的就是张爱萍。父亲后来脱了军装重拾教鞭从教从政，对当年的老首长依然有着深厚的感情，病榻之上曾经详细叙述过两次见到张爱萍的情景。这首写于淮海战役期间的诗是这样的：

将军策马傲沧波，一展红旗响战歌。

巨炮震天丧豺虎，机枪匝地散虾貘。

千层雪浪腾朝日，万户金戈负斗箩。

喜得鱼盐衣食足，村村箫鼓舞婆娑。

家父和将军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论年龄，他这个副连长比上司支队长小不了多少。因父亲的原因，我有意无意地关注着与将军有关的一切，对他了解的越多，崇敬之情愈深。他是皖东北抗日根据地的创建人，我们这地方原属安徽，曾经留下过将军的足迹。有诗为证：

飞舟行 过洪泽湖

民国33年（1944年）9月

秋水逐一叶，看白帆雁列；

渔歌嘹亮，凫戏水拍，荷红絮袅乱飞雪。

当年平洪泽，红旗卷风烈；

千帆破浪，炮轰弹射，蛟蛇蟹鳖一网绝。

何其快哉何等的豪迈！只有金戈铁马气吞如虎的将军诗人方能写得出。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十年浩劫好似一个大舞台，让生旦净末丑各色人等来了个倾情大出演。张爱萍时任国防科委副主任，动乱中什么都停的差不多了，尖端科技研究造原子弹氢弹没有停，过的是边被批斗边工作的日子。他宁折不弯不向造反派卑躬屈膝，不低头认“罪”，不随众呼喊污蔑辱骂自己的口号，是一个响当当铮铮铁骨的硬汉。有此大无畏气概者，在那个人妖颠倒能使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年代，能有几人像将军如此这般？有词为证：

批斗会

1974年1月18日

群英八千不展眉

沉默无语忧安危

“右倾翻案”帽子飞

“今不如昔”罪名追

听狂吠，大棒挥

“革命左派”乱世魁

莺歌燕舞瞎鼓吹

山河破碎又问谁

按当时的标准，这是一首不折不扣的“反诗”，尤其是倒数第二句之矛头所向，其“反动”程度丝毫不亚于宋江那厮的“敢笑黄巢不丈夫”。但是，将军不怕，这就是将军的风格。

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将军赋诗一首：

窗影千杆竹

傲霜十年重

新笋破坚土

老干复葱茏

飒飒风尾动

翩翩日影中

爆竹除旧岁

阵阵报春风

后来，将军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副总理和国防部长。九十年代初讨论三峡工程是否上马时，将军已经离职颐养天年，他本可以不问世事，任其云翻云卷，可将军不是那样的人。面对国内一片叫好之声，他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反对意见，是否有人倾听采纳全不在意，充分显示了老将军关心国家心系苍生的拳拳之心。

将军已经作古。大凡能上CCTV《新闻联播》的仙逝老人皆是重量级人物，追悼会照片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标准像。我特别留意了当时对将军的报道，将军的遗像是戴着墨镜手持拐杖身穿草绿色军装的大幅全身彩色照片，置于风景如画的背景之中，十分地慈祥和富于人情味。战争年代将军喜欢手持马鞭，晚年将军喜欢手持手杖。我敢大胆揣摩，这张照片是将军的本意将军最后的选择。逝者如斯夫，这是将军所留给我的最后闪光的记忆。

诗人张爱萍，真君子，真性情中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