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
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白老汉的叨叨声着实要让村民们适应一阵,它就像村里小学校墙头挂着的破旧且带着杂音的喇叭,时间一长就成为这个村子必不可少的事物。
今天白老汉起得格外早,披着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长褂,蓬头垢面的把自己拖到了村头,嘴里不停的叨叨着“花儿落了,飞走了,花儿落了,飞走了……”。
白老汉有个独生女儿叫花儿,五十岁得女,虽不是男娃,可老年得女亦是喜事,听村民讲花儿第一次睁眼看世界时是笑着的,而且笑得像花儿一样好看,于是白老汉给娃起个甜名叫花儿。老两口视花儿为掌上明珠,恨不得花儿是‘拇指姑娘’,整日放在花盆里守着才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福的日子像花开一样。
花儿八岁那年,花儿娘得了百姓常说的“痨病”。由于白老汉一家三口只靠那几方地吃饭,虽算不上贫穷,可想吃点营养品那是梦话。花儿娘本来就体虚,营养又跟不上,病情一天天加重,平日从牙缝里省出的钱都买了药,那时还没有免费抗结核病药,眼看着家里只剩下没有生命的破锅烂灶了,活人吃饭都成了问题,花儿娘做了一件至今让白老汉都难以释怀的事。那天,阴冷,有一丝丝凉风,花儿娘起得很早,正式的仔细的洗了脸,用木篦子把头刮得溜顺,穿上最得意的几年都没上身的枣红色厚呢子料大衣,去西屋拿了葫芦瓢和油瓶去邻居张婶儿家借了一葫芦瓢的面、小半瓶胡麻油和4个鸡蛋,并且给张婶儿打了借条。花儿娘在花儿和白老汉起床前就烙好了金灿灿的油饼,炒了一盘金晃晃的鸡蛋,就像一颗刚从地里摘下的向日葵,花儿娘煮好了玉米面粥就拖着已经发抖的身体喊醒了老头子和花儿。花儿问娘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早饭像是年饭,娘说,今天娘馋了。吃完饭,花儿娘把借条给了老头子,嘱咐他一定还上,并说要去趟娘家晚上就回来。花儿娘没再回来,她没去娘家,她跳河了,死了。
花儿抱着娘浮肿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天昏地暗。白老汉在墙根下蹲了一夜,没哭一声也没说一句话,第二天,白老汉的头发白了许多,像是往头上撒了些面粉,额头上本已扭曲的皱纹像是道道干涸的泥沟,白老汉把悲痛堵在肚子里,连一声叹气都没有,木讷的接受着村民的吊唁。
春起秋落,花儿出落得水灵灵的,身材婀娜,能干懂事,高中毕业后在县里的一家理发店学徒,现在已经是闻名几个村的理发师了。就算她的技术不好,生意也差不了,就连邻村的小伙子没事都往“花儿开理发店”跑,本村的更不用说了。小伙子们不都是来理发的,不然,早都成了秃瓢了,小伙子们是来听花儿笑的,花儿笑的声音像春风吹在小巧的风铃上,花儿笑得小伙子们的心都醉了;小伙子们是来享受花儿的纤纤手指在头发丝间轻柔的滑动,这明显滑如了每个小伙子的心里,酥酥的,酥得一辈子都不想从座椅上起来。
爷儿俩的日子也算过的有滋有味,这使得几年来既当爹又当娘的白老汉感到很欣慰。白老汉额头上的皱纹似乎也光亮了许多。
这几天,天气不好,村里不少人得了重感冒,花儿也没躲过,先是发烧,后是咳嗽,本以为好了,没过几天又复发了,消炎针也打了,就是不见好,花儿这几天没吃好也没睡好,整个人都脱了像。白老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白老汉决定领着花儿去县医院看看。到了县医院,医生了解了病情后,让花儿拍了胸片,医生看了胸片后建议白老汉去县结核病防治所去进一步诊治。白老汉一听结核病这几个字后,脸当时就变了色,心速加快,难道花儿和花儿娘是一样的病?到了县结核病防治所,医生给了花儿三个痰盒,让花儿当时往一个痰盒里吐了痰,并嘱咐回家再留两口痰,分别放在两个痰盒里,让第二天一早把痰盒送来。第二天一早,白老汉让花儿在家歇着,自己去了县结核病防治所,医生说痰检结果最快要下午出来,白老汉就蹲在县结核病防治所的院里等到结果出来,医生告诉白老汉,花儿被确诊为传染性肺结核病,听到这个消息,白老汉脑子一片空白,后来医生嘱咐的要使房间空气流通,要让花儿和白老汉分餐,让花儿注意营养饮食等等白老汉一句也没听见,脑子里不断的闪现着花儿娘患病时痛苦的表情,白老汉拿着免费药迷迷糊糊的回了家。花儿问爹自己的病是像娘一样吗,
能不能治好,爹说,你的病和你娘的病不一样,能治好,现在是啥年月了,政府都给咱免费治病哩。花儿想明天开始理发,白老汉不让,他避开花儿的眼睛说等把病养好了再说。晚上,白老汉又失眠了,他不能再失去花儿了,平日里他是不信算卦的,可是他真是太怕花儿离开他了,白老汉思来想去,决定第二天一早去邻村的马老太家算一算。悲剧就这样开始了。
白老汉来到马老太家,虔诚的向她鞠了一躬,然后把来的意思简单的告诉了马老太。马老太听后点了一柱香,过了一会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哈欠连天,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谁也听不懂,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神仙附体了,她现在正是代表神仙在给凡人看病,不一会,她恢复了正常,告诉白老汉,你娃病重,白老汉脸上的干肉已变了形。马老太接着说,要想让娃活着你每天上我这来烧柱香,不能让娃吃人间的药,看你是个孤老头子也不容易,把神仙赐给我的神药给你几包,准好的快,白老汉听到这已经是半跪在马老太跟前,一个劲儿的道谢,原来所谓神仙赐的要就是香灰!白老汉回到家,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花儿,并高兴地说,花儿咱有救的,花儿也是有文化的,她是不会接受愚昧的,白老汉哭着求花儿答应,哭着求花儿可怜为爹的一片苦心,花儿还是不同意,白老汉给花儿跪下了,花儿号啕大哭,她也给爹跪下了,花儿同意了,花儿当着爹的面把从县里拿的药都扔进了炉子里,当着爹的面把香灰倒在了水里喝了,白老汉乐了,花儿躲到屋后哭了。愚蠢啊!可恨啊!这是什么样的爱啊,父爱如山啊,这是什么样的父爱啊!
过了两个月花儿的病情明显加重,花儿下地都很费劲,说话也没了力气,脸色灰暗,到了下午脸颊还有些红,和那灰暗色夹杂在一起很不协调,花儿一天天的衰弱,花儿要凋谢了,白老汉急得不知该怎么办,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已经开始怀疑大仙儿了,可是一切都晚了。这天早晨,花儿把爹叫到了床前,花儿笑着轻声告诉爹在花儿走后要找个女人照顾自己,花儿笑着让爹那双像树皮一样的手抚摸自己的曾经光鲜的脸蛋,花儿笑着说爹不哭,花儿是要去找娘了,花儿想娘了。说完这些话,花儿走了,花儿是笑着走的,花儿是让爹看着笑着走的,花儿走的时候满山开着紫色的香达来。
白老汉疯了,他再也承受不住丧亲的打击,他再也承受不住由于自己的愚昧葬送女儿的谴责,他再也承受不住花儿临走时甜美的笑,一朵刚开放的花儿就这样凋谢了,他疯了。白老汉每天嘴里不停的叨叨着“花儿落了,飞走了,花儿落了,飞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