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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请把我流放

本帖最后由 将军牛牛 于 2009-12-4 20:37 编辑

( 四 )

          我记得,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我刚收工正忙着做饭,一位漂亮的女孩天仙下凡般地光临我的寒舍。她是路过的省城知青,前来讨水喝。我想一定是我那蓬头垢面的土著模样引起了她的兴趣,我敢担保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的她的同类,她喝完水并没有离开,而是关切地问长问短。她坐的那么近,两眼直视着我,眼睛里流动着令我感动的色泽,边和我说着话,边用手不停地捋自己的辫梢,那种姿态美极了,是优雅的美。从来没有人对我如此关注过,于是我一改见了女孩子就脸红就保持距离的习性,和她像早就认识的老朋友似的攀谈起来。我风扫残云般的把两碗稀饭三大块玉米饼统统解决,看的她目瞪口呆,她说她刚从省城回来,刚才在车站已经吃过饭了。我们东拉西扯,话题十分广泛,也十分投缘,爱好文学但从来不善于表达的我第一次驰骋在语言铺设的五彩路上。
     她的到来,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激情,心中顿生一种朦胧的爱意。一种极不明确的男女之情,虽然这是一闪而过的感觉,十分短暂,却在后来的生活中时时被记起。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无法确定无法具体,我只能很模糊地感觉着她的形象,不知为什么,这件看似平淡无奇的事甚至影响到我的心境。六年后,当我的生活圈子里出现了和她十分神似的女孩时,我喜欢上了她。
     如何看待这段历史,?
     今天,有不少人说,当年有多少万知青满怀豪情壮志,如何如何告别故乡,奔赴什么地方。是他们的感情影响了他们的记忆,冷静地去想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谁都清楚,发自内心想去插队的是极少数。随潮流的同时怀着一堆空设的诗意去插队的稍多些,更多的人,其实是不想去,不得不去罢了。我如同胜利大逃亡般的下了乡,并非是觉悟高,实在是因为迫切想离开已经成为囚笼的“牛鬼蛇神”家庭。插队在同一个大队的知青中,和我处境类似的有四五个。
     不是说让我们来接受农民再教育的吗?可我那些家庭出身好的知青同伴,经常被抽调参加“宣传队”、“讲用团”、“学大寨工作队”驻点去教育农民。 人手一册的小红书中俨然有着“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的领袖教导,究竟该谁教育谁?
     如果说“再教育”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让1700万知识青年离开城市进入了社会底层,真正认识了有别于官方宣传与学校课程的活生生的社会罢了。
     如果说曾经的青春岁月磨砺了我们每一个人,曾经的坎坷经历在后来的人生长河中逐渐积淀成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不会有谁贪图再次获得这样的财富去重走苦难之路。就像战争可以提高民族凝聚力,但不会有人纯粹为了实现这样的目的去发动战争一样。
     所以我敢说,在1700万知识青年中,愿意讴歌苦难和感谢苦难、大唱“青春无悔”的人,不会很多。


                                  ( 五 )

   
     我准备接受邀请,参加校庆活动。目的只一个,见自己想见的人。
     对于我来说,过程远比结果重要。
     想见插友。本班的,外班的,过去交往深的交往浅的都想见一见。我们共同在广阔天地里摸爬滚打过,我们互相知道一些彼此的故事,有的故事很曲折很动人。我们互相有过小小的误会,有小的疙瘩可能一直没解开。我们有时候连谁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都不知道。本班城镇户口同学就有人躲过了风头,没下乡插队,他们用的是什么妙招?现在,到了该解密的时候了吧。
     想见曾经同窗一年多的班上同学。“老三届“其实是六届,我们级别最低,接受课堂教育最少。
     非常的年代,当整个社会都被警惕和敌视武装的时候,班上的绝大部分同学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宽容,没有因为我的父亲是本校老师同时又是“牛鬼蛇神”而对我落井下石,是那样的难得,我感谢他们。就连想立奇功、缠着我引导启发我栽赃我的父亲,由此挖出国民党特务秘密电台的两位团支部委员,我也不怪罪他们,当时的他们,和我一样少不更事。
     想见我的团支部书记,我们虽然见过一面,可还有许多话没有说透,我们的龙门阵还没有摆完。
     想见我的班长,唯一粗暴地对待我父亲的同时又侮辱了我的人格的人。他哪里会知道,这件事过去多少年后,他的妹妹曾代替而不是代表他,向我的妹妹道过歉。一个连自己的妹妹都鄙薄其为人的人,实在不愿意提起他,但我并不反感见到他,也从此不会主动提起过去的事。
     想见同桌的你。你在本村小学任教,我的堂姐有幸成了你的同事,我的一切曾经成为你们的话题。当我大学毕业后,堂姐要我去看望你,我踌躇了一会,没有去,因为,那样太唐突。所以,时隔这么多年,想见你。
     特别想见一个人,她不是我初中的同班,是我小学的同班。我为她写过文章,发在我们这座城市的网站,目的是想让她看到,表达我的感恩之心。如果说有亏欠,已经亏欠了;如果说错过,已经错过了,不可能从头再来了。如果她上网,如果她有看本地网站的习惯,如果她阅读过那篇文章,她应该明白文章是谁写的。这样,足够了。
     青春,蹉跎过;理想,失落过;生命,奉献过。毕竟我们追求过思索过,这样,足够了。
     遥想当年,恰同学少年,如今已为人父为人母。一辈子都在追逐纯真的理想和感情,以至于老之将至,仍然像青春时节般那么容易冲动和憧憬,是多么不合时宜。那又怎么不可以?在历尽人生苦辛之后,我宁愿将曾经熊熊燃烧的青春之火作一次最后的挣扎,哪怕让微弱的火苗再跳动一次,让自己再感动一次,让亲爱的人再感伤一次。
     跪拜理想,不跪拜偶像。承受一切,不轻蔑自我。
     一个被自己的城市、连同他的家园一起被放逐的人,从母校出发。
     感谢命运之神,感谢命运之神在冥冥之中修改了我的程序,让我具有流放者的大脑流放者的胸怀。
     校庆即将举行,母校即将敞开大门,迎接四面八方回归的本校校友。
     有一首歌的歌词写道:“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二十年太短,四十年太迟。
     流放者归来,将是另一次遥远的流放开始。
     为了追寻昨日的传说,请把我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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